树木是怎么互相交流的

“森林的内容比你看到多得多”，生态学家苏珊·西玛德这样说。她通过在加拿大森林中30年的研究最终得出了一个惊人的发现——树是会说话的，而且它们经常说话，相距距离还非常远。让我们一起走进了解树木的和谐又复杂的社会生活，准备好用全新的眼光看待这个自然世界。

想象你正穿行在森林中。

我猜你想的是一大片树，

我们林业工作者称之为“林分”，

它们有着遒劲的枝干
和美丽的树冠。

是的，树是森林的基础，

但是森林可比你看到的复杂多了，

而今天我想改变一下你们对森林的看法。

你知道吗，森林的地下是另外一个世界，

一个拥有无限的生物通路的世界，

这些通路把树木连接起来，
使得它们可以彼此沟通，

也使森林表现得好像一个单独的有机体。

这可能会让你想到某种程度的智慧。

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来听听我的故事吧。

我是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加拿大）
的森林中长大的。

那时我总喜欢躺在森林的地面上，
向上望着那些树冠。

它们都是巨人。

我的祖父也是个巨人。

他是一名伐木工，

他以前曾在内陆雨林
有选择性地砍伐杉木。

爷爷教会我了解树木间
安静而紧密连接的沟通方式，

以及我们家族是如何融入其中的。

所以我也追随了爷爷的脚步。

他和我都有关于森林的好奇心，

我的第一次“顿悟”时刻

是在我们湖边的外屋的时候。

我们可怜的狗吉格斯
脚一滑跌进了一个坑里。

爷爷匆忙抄起一把铁铲，
跑过去救那只可怜的狗。

那狗掉进了深处，在淤泥里挣扎。

但在爷爷挖开森林的地面的时候，

我却被那些露出的树根深深地吸引了，

我后来发现了，在树根下面
有很多白色的菌丝，

再下面就是红色和黄色的矿质土层了。

当然最终，我和爷爷
救出了那只可怜的狗，

但也就是在那时我意识到，

正是树根和土壤的混合

构成了森林的基础。

于是我就想了解更多。

所以我开始学习林业学。

但后来很快我发现我的工作
是在那些负责商业化采集的

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周围。

在森林中皆伐（将一片空地的树木全部砍除）
的范围

已经敲响了警钟，

我很快意识到我所处位置的矛盾性。

不仅如此，为了种植更具有商业价值的
松树和冷杉，

从而喷死或者砍伐掉山杨和桦树的规模

也非常让人震惊。

看上去好像没什么能阻止
这些无情的工业机器了。

所以我回到了学校，

转而研究我的“新世界”。

你知道，科学家们那时已经在实验室的试管中发现了

一棵松树的幼苗根系

可以将碳转移到另一颗松树的幼苗根系上。

但这仅仅是在实验室里，

所以我想：
这也会发生在真正的森林里吗？

我觉得是的。

在真正的森林中，
树木可能还会在地下交流信息。

但这个想法其实挺有争议的，

一些人觉得我疯了，

所以我筹集科研经费的那段日子
真的很艰难。

但我坚持了下来，

而且我最终在森林的深处
成功做出了一些实验，

那是在25年前。

那时我种了三种树，一共80棵：

有纸皮桦、花旗松和西部红杉。

我认为纸皮桦和花旗松
在地下的网络中应该是能交流的，

但是西部红杉应该是不行的。

西部红杉比较“与世隔绝”。

我收拾起我的设备仪器，

我那时没钱啊，
所以我决定得省着点。

所以我去了加拿大轮胎公司——

（笑声）

我买了一些塑料袋、
一些布基胶带和遮光布，

一个计时器、一件纸套装和一个呼吸器。

然后我又从我的大学借了一些
高科技的东西：

一个盖革计数器、一个闪烁计数器、
一个质谱仪和几个显微镜。

然后我又拿了一些非常危险的东西：

几支充满了放射性碳14
的二氧化碳气体的注射器，

和几个高压气瓶，

里面充满了稳定性同位素
碳13的二氧化碳气体。

不过我这么做是合法的哦。

（笑声）

哦对了，我还忘说了几样东西，

很重要的东西：喷雾杀虫剂、

防熊喷雾剂和我呼吸器的过滤网。

好了。

实验的第一天，
我们来到了实验地点，

突然一头灰熊和她的熊宝宝出现，
把我们赶跑了。

然后我还没带防熊喷雾剂。

但你知道吗，在加拿大
做森林研究其实就是这样的。

（笑声）

所以第二天我又回来了，

灰熊妈妈和熊宝宝没在。

这一次我们可以真正开始实验了，

我穿上我的白纸套装工作服，

带上呼吸器，

然后

给我的树都罩上了塑料袋。

我拿出我那些大注射器，

往袋子里面注入了

含有示踪同位素的
二氧化碳气体，

首先是纸皮桦。

我往罩纸皮桦的袋子里面打入了

有放射性碳14的气体。

然后是花旗松，

我往他们的袋子中注射了
含有稳定性同位素碳13的二氧化碳。

我用了两种同位素，

因为我不知道

这两种树之间的交流是否是双向的。

当我走向最后一个袋子时，

也就是第80棵样本，

突然间，那头灰熊妈妈又出现了。

然后她开始追我，

我把我们的那些注射器举过头顶，

扑打着周围无数的蚊子，
然后跳上了卡车，

然后我想，

“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喜欢在实验室做实验的原因吧。”

（笑声）

我等了一小时。

我觉得这个时间差不多可以

让那些树通过光合作用吸收二氧化碳，

转换生成糖，
再把糖送到它们的根，

然后也许，我也是猜测，

把那些碳元素从地下传给它们的邻居。

一小时的时间到了之后，

我摇下了车窗，

看看灰熊妈妈还在不在。

哦太棒了，她在挺远的地方吃她的蓝莓呢。

所以我下了卡车继续我的工作。

我走到第一个罩上袋子的那棵桦树旁边。
把袋子扯了下来。

我在那棵树的叶子旁边用盖革计数器检测一下。

咔~~~

完美。

那棵桦树已经完全吸收了
放射性的二氧化碳。

然后就是见证真相的时刻了。

我走向一棵花旗松。

扯下树上那个袋子。

在它的针叶旁边用盖革计数器进行检测，

然后我又听到了那最悦耳的声音。

咔~~~

这就是纸皮桦对花旗松说话的声音，

纸皮桦说：
“嘿，我能帮你点什么？”

然后花旗松回应它：
“啊对了，你能给我点你的碳吗？

因为刚才有人用遮光布
把我罩住了。”

接着我又走到西部红杉旁边，
我用盖革计数器在它的叶子旁边检测了一下，

结果正如我猜测的一样，

一片寂静。

西部红杉还真的是与世隔绝的。

它并没有连接到纸皮桦与花旗松
互连的网络中。

我特别激动，

我在那80棵样本之间跑来跑去，
对所有的树都进行了检测。

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

碳13和碳14的流向告诉我

纸皮桦和花旗松之间的交流是双向的。

结果还表明在每年的这个时间，

在夏天的时候，

纸皮桦给花旗松送的碳
比花旗松反送给它的要多，

特别是当花旗松见不到阳光的时候。

而在随后的实验中，
我们发现了相反的情况，

花旗松给纸皮桦送的碳
比纸皮桦给它的碳多，

这是因为当纸皮桦树叶掉光了的时候，
花旗松还在不停的生长。

这就说明这两种树其实是相互依赖的，

就像“阴”和“阳”。

在那个时候，事情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我知道我有了重大发现，

这个发现可以改变我们对
森林中树木互动方式的看法，

树木之间不仅有竞争关系，

同时也有合作关系。

并且我当时已经找到了

关于在那个世界中，
树木的巨大地下交流网络的

确凿的证据。

现在，我真诚地希望和相信

我的发现能够改变我们的林业实践活动，

能够让我们放弃皆伐和大范围的使用除草剂，

转而采用一些更全面和更可持续的方法。

这些方法更经济，也更实用。

当时我在想什么呢？

我等一下会说到。

那么，在像森林这样复杂的系统中
应该怎么做科学研究呢？

其实，作为林业学家，
我们就是要实实在在地在森林里做研究，

即使，就像我刚才给你们讲的，
你所面对的环境会非常恶劣。

我们要非常擅长于
逃脱熊的追赶。

但在大多数时间里，我们必须要坚持不懈，

即使所有的事情都跟我们作对。

我们必须要遵从自己的直觉和经验，

然后提出有价值的问题。

之后我们还得收集并且核实数据。

对我来说，我在森林中已经进行和发表过
上百次的实验了。

有一些我最早进行实验的种植园
到现在已经超过30年了。

你可以去看看它们。

这才是搞林业学应该做的事。

那么现在我想谈一谈科学本身了。

纸皮桦和花旗松到底是怎么交流的呢？

实际上，它们不仅仅使用碳元素
作为它们交流的语言，

其实还有氮元素和磷元素，

还有水、防卫信号、
等位基因化学物和激素——

这些都是信息。

你知道吗，我得告诉你们，
在我之前的科学家们都认为

这种地下的互惠共生现象
是因为一种菌根

介入其中的。

菌根的字面意思就是“真菌的根部”。

当你穿行在森林中时
你经常都能看到它们的繁殖器官。

它们就是蘑菇。

而其实那些蘑菇
仅仅是冰山一角，

因为从那些树干里冒出来的
菌丝生成了菌丝体，

菌丝体会感染和占领

树木和植物的根。

在真菌细胞和
根细胞交流的地方，

时时刻刻都发生着为了获取营养的碳交易，

真菌靠着在土地里生长
并且覆盖住所有的土壤颗粒

来获取养分。

这个网络无比密集以至于
在你每走过一步脚下的菌丝连起来

可以有几百公里长。

不仅如此，菌丝跟森林中
其它的个体也都有联系，

这种联系不仅仅在单一的种类中存在，
在不同种类之间也存在，比如纸皮桦和花旗松。

而且它的工作原理就像是互联网一样。

你们看，就像所有的网络一样，

真菌的网络中也有节点和链接。

我们在一片花旗松森林中的
所有树和所有真菌中

提取了它们的DNA短序列
并且制作了这份遗传图。

在这张图片上，圆圈，
也就是那些节点，代表花旗松，

直线，也就是那些链接，
代表着互相连接的真菌干线。

那些最大的、颜色最深的节点
就是最繁忙的、连接最多的节点。

我们把它们称作中心树，

或者更亲切地称之为母树。

因为事实证明
这些中心树哺育着它们的小树，

那些小树都处在林下叶层。

如果你们看见那些黄色的点，

那些就表示幼苗，
这些幼苗在这个网络中

已经和它们的母树建立了联系。

在一片森林中，一棵母树可以和
其它几百棵树建立联系。

通过使用同位素示踪剂进行检测，

我们发现那些母树

会把它们多余的碳元素
通过菌根的网络

传给处在林下叶层的幼苗，

我们发现这种方式可以让
幼苗的存活率

增加四倍。

现在我们都知道，
我们爱自己的孩子，

所以我想，花旗松能认出来自己的孩子吗？

就想灰熊妈妈和她的熊宝宝一样？

因此我们又设计了一个实验，

我们把母树和它们的孩子、
以及一些陌生的幼苗种在一起。

事实证明它们认识它们的孩子。

母树通过更大的菌根网络
来覆盖住自己孩子们所在的区域。

在地下，它们给孩子们会送去更多的碳。

它们甚至会减少它们自己和其它树根部的竞争

来为它们的孩子们创造更多的活动空间。

当母树受伤或即将枯死的时候，

它们还会把智慧信息传给下一代的幼苗。

我们使用同位素示踪法

来追踪碳的走向，从一棵受伤的母树

树干的地方一直向下到地下的真菌网络，

再到它周围的幼苗中，

不仅仅是碳元素，还有防卫信号的走向。

这两种混合物

可以给这些幼苗增加抵抗力
来面对未来的压力。

所以树是会说话的。

（掌声）

谢谢。

通过反反复复的对话，

它们增强了整个团体的恢复力。

这可能会使你联想到
我们人类的社会群体，

和我们的家庭，

当然，至少有些家庭是这样团结的。

（笑声）

那么，让我们回到最初的话题吧。

森林不是简简单单的树的“集合”，

森林是拥有枢纽和网络的复杂系统，

它可以承载树木并且把树连接起来，
使得它们可以互相沟通，

它给树木提供了互相反馈的渠道
和适应的方式，

也使得森林的恢复力变得更强。

这是因为在森林中存在着许多的中心树
和重重叠叠的网络。

但森林也还是很脆弱的，

之所以脆弱不仅仅是因为
它们会受到自然界的干扰，

比如树皮甲虫会时不时地攻击
粗壮的老树，

而是因为高强度伐木和皆伐的影响。

你们看，我们可以拿走一两颗中心树，

但这样就会达到森林承受极限了，

因为森林里的中心树
就像是飞机里的铆钉。

你卸下一两个铆钉的话，
飞机还能飞，

但是如果你一次卸下太多，

或是仅仅卸下固定机翼的那一颗铆钉，

整个系统就要崩溃了。

那么现在你们对森林的看法是怎样的了？
有些改变了吧？

（观众）是的。

真棒。

我太高兴了。

你们还记得吧，我之前说过
我希望我的研究，

我的探索可以改变一些
我们的林业实践的方式。

我想在30年后，在西加拿大的这个地方做个检测。

这里大概是在西边距我们
100公里的地方，

就在班夫国家公园的边上。

在那里到处都发生着皆伐。

现在不是原始社会了。

2014年，据世界资源研究所报道，
加拿大在过去十年中的

森林破坏率已经达到了世界最高，
比任何一个国家都高，

我打赌你现在肯定想到了巴西。

在加拿大，森林破坏率是每年3.6%。

据我推算，这大概是
可持续发展的砍伐率的四倍了。

大规模高强度的砍伐
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水循环，

破坏了野生动物的栖息地，

而且又向大气中
释放了很多温室气体，

这也会使更多的树木枯死，
造成更严重的破坏。

不仅如此，我们还在继续种植着
那一两种单一的树木，

还继续着把山杨和桦树清除出去。

这种单一的树木种类使森林缺少了多样性，

这让它们在传染病和虫害面前
根本不堪一击。

随着气候变化，

这也将会为一些极端事件

带来一场疯狂的风暴，
比如刚刚席卷整个北美洲的

山松甲虫大爆发，

还有过去几个月在阿尔伯塔的森林大火。

所以现在我想提
我的最后一个问题：

与破坏我们的森林相反，

我们怎么才能让它们变得更强大，
怎么才能帮助它们应对气候变化呢？

其实你们知道吗，森林作为一个复杂的系统
最好的一点就是

它们拥有相当强大的自愈能力。

在我们最近几个实验中，

我们发现小规模的砍伐，
把中心树保护好，

物种多样性、
基因和基因型多样性的再生，

加上这些真菌网络的存在，
会使森林的恢复速度变得无比迅速。

所以出于这种考虑，
我想提出四个简单的解决方法。

而且我们一定不能自欺欺人，
因为这些做起来其实也挺复杂的。

首先，我们都得走出家门，走进森林。

我们需要重新使当地的居民
融入到我们森林中去。

其实，现在我们的大部分林业实践

采用的都是一体通用的方法，

但是优秀的森林管理员是需要具备
关于当地环境情况的知识的。

第二，我们需要保护好我们的古老森林。

保护好它们就是保护好了森林的基因库、
保护好了母树和菌根网络。

这就意味着我们需要减少砍伐。

我不是说不伐树了，而是少伐。

第三，当我们伐木时，

我们需要保护森林的“遗产”——

母树和菌根网络，

还有树干和基因，

这样它们就能把它们的智慧
传给下一代的树木，

这样整个森林就能禁得起
未来将会面对的重重困难了。

我们都需要做自然环境保护者。

最后，第四点，也是最后一点，

我们需要通过人工种植和自然再生的方式，

增加森林的物种多样性、

基因型多样性和结构多样性。

我们需要给大自然母亲
她需要的工具，

好让她用自己的智慧来进行自愈。

我们需要明白，
森林不仅仅是一堆树

在互相竞争，

它们是无比优秀的合作者。

让我们的话题回到吉格斯。

那次吉格斯掉进了坑里的经历
让我见识到了另一个世界，

而这件事完全改变了我对森林的看法。

我希望今天我也能改变
你们的一些关于森林的印象。

谢谢。

（掌声）